好望角

2013年夏天。高考前的最后一天的下午，学校放假。外面的天气简直像非洲一样炎热。陈茵和徐果在肯德基里坐着，吹着冷风。可乐中的冰块随着气泡浮动。

陈茵听着面前徐果对于“解放”之后的各种构想，感觉想笑，说，“但是，哪里又有真的自由呢？”

徐果说，“因为你是女生嘛，所以你总会想到各种各样的限制，对吧？但是如果是我自己的话，我觉得太多事情可以去做了。比如后天最后考完理综，只要我妈给我300块钱，骑着自行车全省我都可以去几天；要是给我3000，哇，那简直全国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呆一周了。比如蹲在地上吃纸盒的盒饭，或者只买馒头就着榨菜那种，你知道吧？”

徐果着急地说，“不是你做不到，我觉得说性格的话，我们班里面的女生，只有你可以做到！但是…”

但是你长得太好看了，自己去不安全。徐果红着脸，没有往下说。但是陈茵知道他的想法。

徐果平复下来，说，“总之，我到大学也可以勤工俭学，你知道吧。到时候大学毕业之前我可以存一笔钱，到时候就是真正的自由，不用考虑找我妈要钱了，想去哪里自己就可以去了。”

陈茵说，“去非洲吧去非洲吧。”这是她下意识想到的最遥远的地方。

徐果咧着嘴笑了，“你知道好望角吗！它是非洲最下面的尖尖儿。那边有一个特别老的灯塔，然后陆地上是草原，还有角马。然后海上风浪还特别大，因为是两个大洋在那边汇合。但是这个是文综的内容了，我之前从哥们儿那边看过他的地理书，它们那边…”

徐果脸又红了。

（二）

但是事情并没有像青春偶像剧一样发展。高考结束后，徐果听说，陈茵已经恋爱了。成绩出来之后，徐果报了没有其他同学填报的学校，去了一个只有陌生人的城市。可日子还是照样过。在学校里，竞选班干部成功、面对新认识的女同学表白失败、入党成功、保研失败、考研失败。签订中字头外包，驻扎到海外，几年后回国，跳槽，又是驻外，最后终于换到海外的本土公司。

每个青年面前，都有无数条看起来光芒万丈的路，但是人总是会被风吹到一条意料之外的单行路上去。年轻两个字像是每个人都有过的一层镀金，但是被岁月磨去那层自命不凡的壳，最终露出来的是庸常的底色。

徐果的非洲没有草原，只有刚刚被推平的，露出来的新鲜褐色泥土。建筑工地被塔吊上方的巨大灯光照亮，又投射出巨大的阴影。工程机械匍匐在阴影里，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野兽。徐果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，像过去几年每一个值班的晚上。

然后，在微信角落，死掉多年的高中同学群弹出陈茵的消息，“有人知道开普敦怎么去好望角吗？”

（三）

徐果在机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，重重关上后车盖。陈茵说，“你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。”

徐果点好餐食，坐回座位，看着窗外加油站的工人给车加油。陈茵说，“….后来他终于同意在上面签字了。在那一瞬间我觉得，好像噩梦终于结束了，好像突然从梦里醒过来一样。你理解那种心情吗？”

徐果驾车行驶在通往好望角的路上。高速两边是延伸不断的，被灌木覆盖的草原。偶尔零星的树木伫立着，像是一座座无人的孤岛。

（四）

停车场前就是伸进大海的山角，有经纬度的标志黄色油漆已经斑驳，上面是粗糙的三排字：“好望角非洲大陆最西南端 18°28'26"E, 34°21'25"S ”。虽然已经看不到海面了，但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还是随着风传过来。

他关上车门，最后看了一眼旅游地图，折好放到车门上的收纳格中，然后转身看向后座的陈茵，说：“为何关心这个？”

“如果没有错过那十年，我们本可以有的生活。但是如果十年前，我选择的是你，我们会过怎么样的生活，你难道没有想过吗？”

“…如果不是又看到你，我都不会去想什么‘本可以’。但是，就算我们当初在一起，事情也会到这一步的。关键在于我就是这样的人，所以和谁在一起，大概这些年的选择也是这样。而你也是一样，不管和谁在一起，还是会在心里自说自话。所以可能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。”

在返回开普敦漫长的高速上，徐果慢慢想好了答案。好望角的风暴并不重要。就像你也并不重要。10年前你从我身边经过，留下了一个影子。我爱慕的，在我十年的梦里反复出现的，理解我抚慰我的，我在这十年中与之交谈的，是那个影子，不是你。

他看了一眼后视镜。陈茵躺在后座已经沉沉睡去，裹着毯子。